岁月总是匆忙，母亲总是匆忙，对于母亲来说，过往的岁月早已忙得习以为常，但对于岁月来说，母亲的匆忙给予岁月无上荣光。无论我登上多大的舞台，走向多远的地方，却从未离开过母亲的视线，从未离开过母亲牵挂的目光。背影成双，细水流长，岁月记录一切的迷惘与惆怅。

那是对母亲样子的一种迷惘。因为我的诞生，我的母亲不得不离开成长的家乡，跟随着同村同岁的姐妹，踏上拥挤沉闷的绿皮火车，哐哧哐哧，一路向南，翻山越岭，直到一个满嘴操着闽南话的地方，坐在满是油污的工位上，打着光，将一堆滑腻的零件组装成一个个崭新的防盗门锁，因为是计件生产的缘故，我的母亲需要仔细盯着零件的组合，确保每一颗钢柱、每一段弹簧均能落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。日复一日，母亲的视力逐渐下降，但她的声音愈加洪亮，因为唯有加大嗓门才能在机械的嘈杂声中听到可亲的乡音，想起可亲的人儿。

那时候的我，还很调皮，放了学，会将今天在学校认识的新同学的名字，像报菜名一样讲给院子里的晾衣绳、讲给长满刺的香橼树，讲给门前婆娑摇曳的竹子们，但我的母亲并不知道这些。我只有在取得了好成绩的时候，才敢从爷爷那里要来电话，三两句向母亲汇报完就躲在一边，听着母亲从嘈杂的背景中勉强挤出声声夸赞和鼓励，随后迅速挂断。那时候长途漫游很贵，和母亲的通话绝不会超过1分钟，很多次通话以后，我才能在脑海中拼凑出母亲讲话的样子，那样子很匆忙。

后来的某天，我闲着无聊，翻着家里的抽屉玩，找到了一张印有“新婚快乐”的红布包裹起来的照片，那上面的母亲真是年轻而美丽，和听到的声音很难对得上号，我对母亲的样子产生迷惘。直到我升到初中，在一个平常的午后，当太阳扫过门槛的最后一角，我看到了崎岖的山路上，出现了一道朝思暮想的身影，那是如此的成熟，成熟地有些苍老，那是我的母亲。

回家的母亲，并未闲着，她一边干着农活，一边和爸爸一起亲手建造起我们家的第一栋楼房，坐落在山顶旁。那时的我，学着云朵有时悠闲，懒懒散散地不肯动弹，品味夕阳在群山中缓缓落下，看着远方的农舍飘来屡屡炊烟，催着地里的母亲快点回家吃饭。我这时才想到，日出日落的乡村，荷锄出入晴天雨天的母亲父亲，土地上一串串歪歪斜斜的脚印，都是永恒的风景，成为这个乡村乃至这个世界的淳朴底色，也成为匆忙的岁月中难得的洼地。

如此，岁月匆匆，平凡五载，记得当年我身着新装即将告别母亲去上大学的时候，母亲有些依依不舍，她想亲自送我去上大学，但早已过不惑之年的母亲却并不识得回家的路，母亲嘴上说着不拖累我的话，手上匆忙地检查着我的行囊。

一声叹息，惊落几片树叶，送来款款温风，像是青涩又与沉淀，也是历练后的温柔，母亲往我鼓鼓囊囊的包里塞了一包家乡的土，“要是想家的话，就用这土，冲泡一杯温水，喝下去，会好一些。”我抬头望向车窗外，风儿吹撩着母亲，头发散在面前，有种不可名状的惆怅。母亲站在院子侧旁，一身花斑布衣点缀在一片白色水泥路板之中，她的身影孤零零的，望着我离开的方向，有些期盼，还有些挂念，期盼着我下一次的归乡。

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，母亲鼓起勇气亲自送我来报道，在报道事宜结束的午后，母亲躺在宾馆的床上，难得惬意的时光，母亲翻着手机相册里的图片，给我讲着照片背后的故事，有盖房子的幸福，有种地的辛苦，有奔波的疲惫，直到翻到最后的那张结婚照，我才发现，岁月总是匆忙，带走了母亲的青春，留下了丝丝华发，印下了无数沧桑。

当母亲坐上去车站的出租车，恍惚间，我也想起曾经母亲送别我的模样，当车转身离开我的视野那一霎间，我的热泪便随意如流，唯有匆忙地工作才能止住潮涌的思念。

《朗读者》里有一句话：“年少的时候，父母选择用适合的爱引导我们；年长之后，我们却选择了用疏远的爱回馈父母。”纵然我给母亲换了新手机，但母亲的视力却大不如前，已然看不清屏幕的字；纵然我给母亲买了最新款按摩仪，但母亲的身体却大不如前，按摩仪作用已然甚微；纵然我给母亲住的屋子换了新的屋顶，但母亲的身边却大不如前，已然没有了当年同村同岁的姐妹相伴，母亲对我的爱，我难以偿还。

忙碌的日子里闪着七彩光，适度停下脚步，岁月会告诉母亲长生的秘方。每每节假日到来，我总会乘坐最近的一趟火车回家，母亲总会趁我来之前就匆忙结束农活，端出早就准备好的浆水面，我想家，那可能是母亲做的那碗面，别家面馆的面条里尝不出的家的味道。

岁月总是匆忙，母亲总是匆忙，对于母亲来说，过往的岁月早已忙得习以为常，但对于岁月来说，母亲的匆忙给予岁月无上荣光。母亲每一缕白发，每一道皱纹，都象征着岁月的无情，记载着生活的沧桑，数句叮嘱，一声喝唤，时间轮转的，是无限母爱的烨然荣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