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海同德，天蓝得发硬，云白得发亮。草原上，草色连天，风过处，便是一阵簌簌的响。向来如此，草是草，风是风，羊是羊，牧人是牧人。然而近来却添了些新物件——光伏板，蓝幽幽的，排得整整齐齐，像一群驯服的铁兽，伏在草海里饮水。

我初见时，颇觉诧异。草原与钢铁，向来是两不相干的。草原要的是游牧者的马蹄与羊群的齿，钢铁要的是矿工的镐与工人的锤。而今这两样竟凑在一处，不免显出几分古怪。光伏板阵列极广，一眼望去，竟看不到边。板子一律倾斜着，角度划一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着后颈，不得不低头认罪似的。

板下却另有一番天地。草色比别处更青些，大约是因了遮阳的缘故，水分不易蒸发。草们便愈发茂盛起来，根须在暗处伸展，悄悄织就一张绿网，将钢的脚踝缠住。牧人告诉我，光伏板遮阴挡风，反叫草长得好了。我蹲下身看，果然如此。草尖上还挂着昨夜的露水，亮晶晶的，像是大地的眼泪。

不远处，一个孩子正踮着脚点数那些光伏板。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他数得极认真，小脸被阳光晒得黑红。牧人站在一旁，默不作声，只将目光投向远方。他的眼神很空，看不出是喜是忧。羊群散在光伏阵列间，偶尔低头啃草，偶尔抬头张望，对这群铁邻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。

我走近光伏阵列。板子吸收了太多阳光，摸上去微微发烫。风从板阵间穿过，发出一种奇特的声响，既不像金属碰撞，也不像草木摇曳，倒像是两种声音的私语。这声音与草原原有的风声混在一处，竟生出一种新的韵律来。

光伏板与草原，究竟谁是谁的客人，谁又是谁的主人？我想，时间自会给出答案。眼下，它们就这样共处着，像两个陌生的邻居，互相打量着，试探着，慢慢寻找共生的可能。

草原向来善于包容。它包容过游牧民族的帐篷，包容过农耕民族的犁铧，如今又要包容这些光伏板了。而光伏板呢，它们也在学着做一株草，把根扎进土里，把脸朝向太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