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年清明，料峭春寒掠过衣襟，柳梢的薄雾沾湿了鬓角，碑前青苔又深一寸，我数着石阶上的裂痕，恍然惊觉这是您缺席的第二个春天。

晨雨不歇，松针上坠着泪珠，我的鞋陷进泥里，深一脚浅一脚，供案上的酒杯泛着琥珀光，竹筷摆成您惯用的角度。当纸钱在铜盆里蜷曲成灰蝶，我忽然看清那些被岁月虚化的细节：您扶着拐杖站起时凸起的指节，帮家里小辈修理自行车时低垂的银发，还有新年后送我远行时的谆谆叮嘱……

供品摆得端正，带来的东西在瓷盘里发潮，像父亲最后那年总也晾不干的布衫，掏出手帕擦碑，花岗岩沁出细密的水珠，倒像是石头在流泪。香火袅袅腾起时，雨忽然斜了，烟灰扑在父亲的名字上，留下几点灰斑。

生命最后几年，经常在消毒水气味刺鼻的病房里见到您，您用枯枝般的手指在床单画圈：“等开春……”话音被镇痛泵截断，却在我每个午夜梦回时续写，如今才懂，那些未竟的絮语原是人生最珍贵的留白。

山雨忽至，松针簌簌坠落。碑上水珠蜿蜒成您常写的字，恍惚好似听见您说：“哭什么，松树抽新芽总要抖落旧叶子。”青烟袅娜处，纸钱蜷缩成黑蝶，火舌舔舐锡箔元宝时，我仿佛听见父亲家的老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，那是一直挂在家里的，时间不准，我们让换他也不换的东西……铜壳磨得透亮，像被岁月盘出包浆的银杏果，秒针依然倔强地走着。

归途拾级而下，衣襟兜满山间雾气，溪涧深处，一尾小鱼搅碎云影，恰似童年您带我放生的那尾。原来思念不是单程的纸船，而是漫山新绿里，您教我辨认过的每株草木都在开口说话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