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散文】那一次,父亲变得啰嗦 | 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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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叮”的一声,屏幕亮起,忙碌的手从键盘离开,看了一眼,是篇推文。赫然写着“父亲留下的都是《背影》”,看到这里,霎时反应临近父亲节,难怪掀起背影话题…… 似乎好久没有给家里这个“背影”联系了,打开了写着“父亲”的微信聊天框,上面还是上次结婚时,给我发的大段话语,我没有回复,就一直搁浅在他复古头像旁。 父爱和父亲似乎都和朱自清先生《背影》描述一样,是严肃、无声,是一首散文诗。似乎从儿时到完成学业、工作、结婚,没有说过一句直抒爱意的话语,变成了一种父子无需多言的默契。永远都是藏匿在背后,需要多揣摩,或者后面某一天幡然感悟出来,好像种子蛰伏在土地下多年,很突然地不经意变成花朵绽放。 五月底的夏天黄昏充满晚霞,从项目部乘坐火车返回家中准备结婚事宜。窗外的田垄和远处的山峦正被暮色揉碎,我捏着手机,屏幕上是父亲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:“出站口左拐吸烟处。”果然,还是他的老地方。 小时候父亲外出打工,他总是喜欢在吸烟处抽支烟再出发,从不改变。不清楚为啥父亲喜欢这样,询问妈妈,得到回复就是“车上不可以抽烟”。暑假时候,妈妈会带我和妹妹去爸爸工厂待一段时间。下班后,风尘仆仆的他回来,洗漱一下就吃饭,妈妈问他工作咋样,他扒拉着米饭,喉咙里“嗯”一声,算作答。我会拿着成绩单凑到他面前,他粗糙的手掌在我头顶揉了揉,力道大得像在夯实地基,却始终没说过“儿子真棒”。 改变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呢?自从婚前那次谈话,父亲就变得很啰嗦,就像“老师傅”对“新学徒”一般无巨细。 人们常说,工作是学会责任和担当的开始,结婚是另一个成长的见证。大学毕业进入了水电三局,也一头扎进了文件繁杂的楼宇和钢筋施工的丛林。犹然记得第一次下到项目,炎热日头把安全帽晒得滚烫,从未接触到的工作挑战和日日连续奋战的我,真切感受到工程人的辛苦和日夜坚持,同时也给初来的我萌生了退意。汗水顺着额角滴在螺纹钢上,滋滋地冒热气,返回项目脱下衣服,恍惚间想到了暑假父亲回家时也是如此,他不说太多。那一瞬间就好像看见远处有个背影,弯着腰扛着重物,衣服洇出的汗渍像地图,和记忆里父亲的轮廓重合。收工后给家里打电话,却是父亲接起,沉默几秒,突然说:“项目工地上注意安全,别逞强,累了就歇会儿。”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句子,听筒里夹杂着电流声,鼻尖发酸——原来他不是不说,只是把话留在肩头,藏进了责任中。 到站后,刚出去,他没在吸烟处,就在站口等着我,我一眼看见,他也看见我,没说啥上了摩托车就出发回家。婚礼前一天,我忙得差不多,一个人坐在门口树下,亲戚朋友在家里。父亲走着过来,坐在我旁边,我从兜里面拿出烟准备给他发了一根。“别打开了,你那个烟好,明天娶亲给客人发,我有。”父亲说着往外掏他的烟。“一样的,明天也要拆开散,你拿着吧”我递过去一根给他。他笑了一下的接了“沾你的光,抽上了,对了,你……”。“咋了?你说”他笑了一下“没啥,明天记得拿好东西,听你表哥他们的,我都和他们单独说过了”,父亲把烟点了。两个人就在树下无言坐着,直到我妈喊了,才进屋,我回房睡了,也没在意。 自从那天之后,妈妈跟我说“你爸最近不咋抽烟了,说是多了一双臂膀”。婚礼忙完,躺下来时,手机来了消息,以为是朋友同事发送的祝福。结果打开是父亲的消息,长篇的消息还带有错别字,全是絮絮叨叨话语,从柴米油盐说到人情往来,从不说“儿子真棒”到“家短里长”。看着消息,不知道如何回,突然就像是许多个“儿子真棒”像泉水涌出一样。第二天,他一改风格,啰嗦的跟我说亲戚的接下来习俗注意事项,此刻才看到他鬓角的白发,突然发现这个有着糙厚手掌的男人,像个反复检查背包的匠人,把所有的不放心都拆成了细碎的叮嘱,塞进我人生的行囊。 婚后第一个春节回家,父亲罕见的围着围裙和妈妈在厨房忙活,嘴里不停念叨:“你媳妇爱吃辣,这盘干锅虾得多放小米椒”“冰箱里有冻好的排骨,走的时候带上”“车子给保养了,我看你上次回来里程快到了”。我靠在厨房门框上看他,白发又多了一些,像落了层薄薄的霜。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在他背上投下光斑,我突然想起他也是这样在工厂用肩背诠释“父亲”角色,那时的背影笔挺如旗杆,沉默如大地。 如今每次离家或者归家,父亲的啰嗦成了固定的仪式。往后备箱里塞自家种的青菜、母亲腌的咸菜,一边塞一边说:“这个菜心嫩,炒着吃”“咸菜放冰箱,下饭”。临上车,他又绕着车子转两圈,检查轮胎,拉拉车门,最后敲敲车窗:“高速上别超速,累了就去服务区睡会儿,别硬撑。”那些重复的、琐碎的话语,曾让我在年少时觉得不耐烦,像工地噪音般只想逃离,如今却在某个加班的深夜,突然明白那是父亲把自己活成了一堵挡风的墙,把所有风雨都揉碎了,化作絮语,缝进我的日子里。 后来的日子中,放慢脚步,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琐事,说着路上的注意事项,忽然觉得,父亲变得啰嗦,原来是岁月递过来的情书,是他把一生的沉默都酿成了蜜,在我懂得回甘的年纪,一点一点,喂给我吃。 父爱如山,不是沉重,而是从人生新的阶段那一根烟传递开始,都不再是一个臂膀了。 | 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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