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的会议室里，投影仪的光静静铺开，数据与计划在墙面上流转。我拿着记满事项的会议纪要走出门，脑中仍盘旋着下个月的工作安排，不觉靠向走廊的墙边，想寻一处换气的间隙——就在这时，目光落向了门前那簇静静开放的花。

最先入眼的是一只旧石槽，槽沿带着岁月的裂痕，里头盛着半槽褐泥，泥上覆了一层茸茸的绿苔，苔边立着几丛矾根。圆软的叶子微微卷着边，嫩茎透出胭脂似的红，像悄悄绣在绿绒上的珊瑚。平时匆匆路过，只当是寻常盆栽；此刻细看，才见叶尖挂着干涸的露痕，苔面上旧网丝也沾着阳光的碎金——忽然想起“偶得幽闲境，遂忘尘俗心”，原来这方寸之间的绿意，早已默默为过客备好了一帖宁静。

石槽边挤着更明媚的一丛黄，花瓣重重叠叠，仿佛把阳光揉成了蓬松的绒球，边缘染着淡淡的橘，风一来就轻轻摇曳，连空气也暖了几分。这暖意不由让人记起“满城尽带黄金甲”的酣畅，而它安静立在转角处，不减热烈，却添了几分“喧中取静”的温柔。我的指尖刚触及花瓣，它便微微一颤，仿佛把午后的光轻轻抖落在我掌心。

旁边是一盆绿菊，花苞圆润如青团，嫩得像能含住一汪清露。唐人曾写“绿艳闲且静”，本是赞牡丹之姿，移来形容这绿菊却也恰好——它不争不抢，安然如市井中的清雅隐士，叶脉间仿佛流淌着“浅绿疏黄一径深”的淡远诗意。原来秋日的清寒，早已被这一捧鲜绿悄然化开。

最里边还藏着一簇粉，花色柔糯，花心点着橘黄，俯身轻嗅，竟有雨后青草般的浅浅甜香。这香气不张扬，却缭绕不散，仿佛能松开人心里绷紧的弦。古人云“淡粉轻黄不用匀，天然颜色胜罗裙”，大概就是这般模样——温柔而不刻意，足以让忙碌的肩头不知不觉放松下来。

这些花一直守在门口，从前我却总是低头赶路，匆匆一瞥间只有模糊的色块：一团绿、一片黄、一点粉。从未想过，只要愿意停留一瞬，那绿是矾根叶上茸茸的光，那黄是菊瓣裹住的暖意，那粉是可以揉进风里的柔软。

那一刻，会议室里积蓄的紧绷忽然无声消融。想起刚搬来时，房东曾说“门口的花，你闲时帮忙浇浇”，我随口应下，却直到今日才真正看见它们的样子。我们常把生活过成一场追赶，将“忙碌”视为常态，仿佛连抬眼看看四周都是奢侈——却不知，有时正是那“奢侈”的一瞥，能让被日程填满的日子，透进光、飘进香、住进颜色。

回到桌前，我将会议纪要轻轻抚平。窗外有风拂过，依稀送来若有若无的花息。忽然觉得，所谓“人间好时节”，未必是避开车马喧嚷，而是心中长存一份柔软的留意。工作里的认真，与生活里的诗意，本就可以相伴相生。你看，我们低头耕耘的时候，花在静静开放；我们起身舒展的片刻，春天就停在了眼前。

不必把日子绷成一根弦。偶尔转头，看看门口的花，让那些柔软的、芬芳的、明亮的色彩，轻轻托住身心——工作要认真干，生活的花，也要好好看。这般，才不负时光，不负生息。